跨车胡同的思念
信息来源：北京齐白石艺术研究会 发布日期：2018-10-04
————纪念齐白石先生逝世60周年
1987年8月5日，那是一个暑热未消的上午，我怀着一种敬慕之情，手托一卷习作，贸然走进跨车胡同13号齐白石故居的大院。四合院灰砖瓦房高大而宽敞，几棵粗壮的石榴树已超过房顶，橙红色的石榴挂满枝头，满院飘着清香。
正房里走出一位中年女士，她问我：“你找谁?”我说：“找齐老师。”她淡淡一笑说：“你找哪位齐老师?”我说：“找齐良迟老师。”
“噢！他在东厢房。”
“谢谢您。”我说。
我来到东厢房门口，轻轻地问：“齐良迟老师在家吗?”
“在家，请进！”
只见一位身材高大健壮的老人走向门口，这位正是齐良迟先生。
我尴尬的赶紧自我介绍：“没经您允许，就私自来访您。我拿来几张画请您给指点指点好吗？”
齐先生把我领到画案前，看着我打开作品。第一幅是白菜，齐先生看后没说话。我随后又把九米长卷《秋草图》打开。齐先生边看边说：“不错，你画的不是齐白石老人的笔法，荷花是李苦禅的。笔墨还可以，你跟谁学过?”
“在宣武区书画业余学校跟陈雄立、刘玉楼、徐东鹏老师学过。”我边卷画边说。
“白石老人画的最大特点就是笔墨简练，添一笔和减一笔都不成。他画画时行笔速度很慢，像打太极拳一样。白石老人的画一笔就是一笔，笔笔送到家，就像房顶铺的瓦一样，一笔一笔很清楚。有些人基本功夫不够，不敢一笔一笔的画，笔墨不清楚，看着好像笔墨很活，其实都是死墨一团。”齐良迟先生边说边喝着茶水。
我又把最后一幅长卷《鹰》打开。齐先生刚一看就说：“这幅比刚才的好，松树画的也好。”看完后，齐先生说：“这幅画好就好在用笔简练，在用色上显得还有些淡。”齐先生坐在椅子上接着说：“你这种用笔，内行人看还行，外行人看就不一定喜欢，因为买画的外行人多。画画用颜色要艳，但艳不好就会俗，要追求艳而不俗。”听着她对齐派绘画特点的指导，我心里异常激动。
“我经常在画店里见到您的画。一直想拜访您，但不知道您的住址，后来看电视播放您的专题片后，就找来了。今天又占了您这么长时间，真对不起。”我一边把画卷好，一边非常歉意地说。
“没关系。”齐良迟先生说着，走到书柜前，把自己的画拿出来，边让我看边说：“你看这梅花，点花时要沉住气，蘸好颜色后，一笔一笔的点，圆中有方。点花蕊和勾花丝时要像写字一样把笔按下去，用力去画，笔道虽细，但力量大，气势大，夺人眼目。”
齐先生打开了一幅菊花小鸡，说：“我小时候，常看我父亲白石老人画画，菊花和小鸡是他很喜欢画的题材。尤其到晚年，几笔点出的小鸡更能传神。”顿了一下，他接着说：“现在社会上仿作白石老人的假画太多，上次在一个展览会上我看到挂着一幅白石老人《菊花小鸡》的假画，菊花的笔墨布局都很灵透，是白石老人亲手画的，可一看菊花下的五只小鸡就不行了，白石老人画小鸡点眼是用笔‘写’出来的，可那画上的五只小鸡的眼睛都是用笔‘按’出来的。肯定是别人为多卖钱，在白石老人的画上造的假。”齐良迟先生激动的说：“我在展厅里还看到一幅《芙蓉鸭子》画，题款上写‘白石老人已九十三矣’字写得很老辣，可一看画面简直太幼稚了，跟三十岁人画的一样。”看完齐良迟先生的画，他客气的让我也坐下，说：“你的画很像李苦禅和许麟庐的东西，你还要继续学习他们的画法。李苦禅和许麟庐的关系很好，所以他们画风也比较一致。”
“白石老人的画一笔是一笔，绝不能把画画成只有放在玻璃板底下才能看，一挂起来就很糊涂。白石老人有不少好学生，像李苦禅、许麟庐、王雪涛、卢光照、付石霜等，现在都是大画家了。他们当年跟我父亲学画时都很用功、很有创新精神，我父亲的一句名言就是‘学我者生，似我者死’。他们不‘死’学我父亲，就说明形成了自己的独特风格，我父亲在世时常题字鼓励他们。我这几位师兄弟，不仅画好，最关键是人品好，这些人都经受住了历史的考验。”齐先生说。
“最近出版了一套美术丛书，一至四册是我写的，五至八册是孙其峰写的，第九至十二册又是我写的。我写的东西主要是白石老人的画法，我从小就在老人旁边看他画画，所以他的画法我很清楚。现在年龄大了，还得抓紧时间多做点事，把白石老人的笔墨精神传下去。你们年轻人生活在这个时代很幸福，书店、画店各种艺术书籍和画家的精品都很多，要多学多看，吸收营养，积蓄知识，还要到社会中、大自然中去亲自体验。在学习前人笔墨精神的同时，把自己的感悟和思想融进去。只有这样，才能画出有生命力的好作品。我的师哥李苦禅就是个很好的榜样。”齐良迟先生充满感情地说。
齐良迟先生又坐回画案旁的椅子上，喝了一口茶说：“没经过别人介绍你就敢跑来找我看画，可见你这个年轻人有胆量，是诚心诚意想学画，好，坚持下去，将来会有出息的。”顿了一下，齐先生看着我问：“你祖上是做什么的，有画画的人吗?”
我恭敬地说：“我爷爷解放前是永升斋鞋庄的掌柜，永升斋鞋庄就在和您家隔一条马路的锦什坊街上。”
“噢，永升斋鞋庄，我知道，门脸儿可气派了，我父亲白石老人那时候就爱穿永升斋的千层底布鞋。可惜了，我看现在原址都变成百货店了。”说着，齐良迟先生站起来，拍着我的肩膀说：“小伙子，踏踏实实画画吧，等你什么时候想让我看画了就过来。要记住，无论做什么，首先要有一个好人品，第二就是用心学，有长性，坚持住。”
离开齐白石故居已近中午了，粗壮茂密的古槐树给跨车胡同撒下片片荫凉。我站在路口，遥望白石老人曾经住过的灰色瓦顶久久不忍离去……
在纪念艺术大师齐白石先生逝世60周年和齐良迟先生逝世14周年之际，油然想起了恩师卢光照先生在1994年12月31日收我为关门弟子时告诫的一段话：“画画是一门综合艺术，我画了大半辈子写意花鸟画，感到不能为画而画，要不断加强画外的学识、修养，让作品的格调达到更高的层次。画中国画的人可不少，画到一定程度后，就要比画外功夫了。白石老人的学问是极深的，从老人的诗、书、画、印中都能体现出这点。一幅画格调高低是画家本人的学识与道德修养高低的具体体现。要把你师爷白石老人‘学我者生、似我者死’的话当成你一生追求大写意中国画笔墨精神的座右铭。”
我用心感悟理解着白石老人、齐良迟先生和恩师卢光照先生的谆谆教诲，思念着第一次迈进跨车胡同齐白石故居时的难忘时刻，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幸福和美好。我坚信：跨车胡同齐白石艺术的灵与魂，就像一颗百年大树，拥抱着时光的年轮，触摸着时代的脉搏将根深叶茂并永远传承下去……
北京齐白石艺术研究会研究员
王志学
